海南日報記者謝凱 于偉慧 劉寧玥
許多人想不到，海南也有荒漠。
在我省西部沿海地帶，因光熱條件強，蒸發(fā)量大于降雨量，加之各種因素，20世紀50年代后，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土地荒漠化，成為我國少有的熱帶沙漠地區(qū)之一。
省自然資源與規(guī)劃廳近日公布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09年至2019年十年間，我省通過海防林修復、林木更新等方式，讓東方、樂東、昌江3個土地荒漠化監(jiān)測區(qū)內荒漠化土地面積從34920公頃減少至16675公頃，10年間減少比例達52.2%，土地荒漠化防治成效顯著。
國慶節(jié)前后，海南日報記者沿環(huán)島西線高速一路南下，行走我省西部沿海地區(qū)。海風依舊，綠意增厚。一片片茁壯成長起來的“綠色海洋”阻擋了風沙，滋養(yǎng)了一方水土，也護衛(wèi)著經濟發(fā)展。
巧借天時地利 破解沙漠植綠難題
珠碧江流域內自儋州市海頭鎮(zhèn)到樂東黎族自治縣黃流鎮(zhèn)一帶，長約170公里的狹長濱海地帶上，曾經沙丘連綿。其中，昌江黎族自治縣棋子灣一度顯現(xiàn)“約有3萬畝沙地，黃沙逐漸淹沒農田”的場景。
如今，經過多年的植樹造林，原先白茫茫一片的沙地早已被地表的樹木覆蓋，草木蔥蘢。
據(jù)當?shù)乩先嘶貞洠菚r吃飯“飯碗里全是沙”，沙塵和沙漠反射的強紫外線，令不少人患上結膜炎、沙眼等眼疾，而烘烤過后的土地遲遲降不下溫度，人們的出行往往選擇夜里……
要生存就要治沙，要治沙就要種樹。
海南島西部沙漠的形成，有一部分是自然原因。海南西部位于五指山和越南長山山脈的雨影區(qū)，年降水量僅1000毫米左右，且勁風不斷、氣溫終年較高，蒸發(fā)量是降水量的2.5倍，屬干旱地區(qū)。
退休多年的昌江黎族自治縣林業(yè)局原營林股股長王祿齊經歷了30年前的那場治沙，那些年，他的大部分時間也都在與棋子灣風沙的抗爭中度過。
“‘四風’的考驗讓棋子灣的樹林難以存活�！蓖醯擙R說，棋子灣樹木生長會碰上春季的清明風，夏季的西南干熱風，秋季的臺風和冬季東北冷風。
“年年造林不見林�！蓖醯擙R感慨，從1980年到1995年，棋子灣前后造林12次，均未成功，縣里投入大量勞動力和資金，卻沒多少存活苗木，這讓昌江林業(yè)部門開始求援。
1995年，海南省林業(yè)局帶著德國專家專程赴棋子灣考察風沙情況、提出治理對策�！耙蛔哌M棋子灣，狂風席卷的沙子打在臉上，身體熾熱，他們沒過幾分鐘就汗流浹背�！蓖醯擙R說，德國專家來了兩次，他都全程陪同。
在現(xiàn)場，德國專家說棋子灣環(huán)境惡劣，治沙非常困難�！袄щy，不代表不行。”專家的話給了王祿齊希望，“要采取多種方法進行，先固沙后造林”。
在省林業(yè)局支持下，1996年，省林科所成立科研課題組，派出專家和王祿齊等當?shù)馗刹咳罕娨黄鹱弑槠遄訛车拿恳粋�角落，找尋治理對策。
“據(jù)當?shù)厝罕娬f，棋子灣附近山丘上以前有著高大樹木�！蓖醯擙R回憶，這說明棋子灣一帶是可以造林的。
經過總結經驗，造林資金補助過少和種植方法方式不恰當?shù)纫蛩貙е铝恕澳昴暝炝植灰娏帧�。王祿齊說，以前每畝造林補助僅10元至30元，根本不夠用，后來縣里將每畝造林費提高到300元，專家也經過實地考察，研究出可行的造林方法，才使得棋子灣的植樹造林大獲成功。
露兜是昌江沿海十分常見的植物，農民常用來做防沙的屏障，專家們經過實地考察，旱地易成活、抗風沙能力強的特性讓露兜成為棋子灣地區(qū)防風固沙的好材料。
“帶著群眾砍露兜，再肩扛到海邊沙地上種植�！蓖醯擙R介紹，正當大家信心滿滿時，一場臺風卻讓種下的萬株露兜全部死亡。
“但大家都沒有放棄，一次不行就兩次，兩次不行就三次，每天四點起床種樹，種到成活為止�！辈爸矘淠镒榆姟眻F隊負責人陶鳳交是當時參與的群眾之一，她告訴記者，現(xiàn)在看到的每一棵樹，至少都經過數(shù)輪補栽才長成。
經過不懈努力，1997年，新種的露兜達到試驗要求，人們摸索出了適合棋子灣的科學造林方法，并開發(fā)了“大苗深栽”“旱天造林”兩項新的造林技術，樹木成活率升高了，綠意開始在棋子灣顯現(xiàn)。
當年的科研團隊帶頭人李廣翹等在科研項目總結報告上寫道：沙地平均50厘米以下才有濕土，先前的樹苗只種了一半深，自然缺水旱死，“大苗深栽”由此提出；而“旱天造林”技術則要求人們在雨季前的干熱天氣里造林，將苗木浸泡水肥多日，抵消雨季過短的問題，保證樹苗有足夠濕度支撐到雨季來臨，提升存活率。
王祿齊說，除了科學的造林方法，依靠和發(fā)動群眾參與棋子灣造林，是昌江為全省乃至全國造林提供的特色可復制的經驗。
三十載的堅持 把沙漠種成了綠海
9月29日中午，在昌江棋子灣旅游區(qū)天元路，陶鳳交正帶領20多名姐妹頂著烈日栽種樹苗，汗水早已浸透了她們的后背，不時脫掉膠鞋倒掉里面的汗水，連著植樹的動作，成了棋子灣上的一道獨特風景。
“苦！”
歇息片刻，一眾人圍坐過來，文化程度不高的她們，齊聲用一個字表達著其中的艱辛。
“但棋子灣最需要它們，無論多苦，我們會一直種下去�！碧狰P交說，棋子灣的綠是她們用自己最寶貴年華種出來的，也是周邊群眾一致期盼的。
30年來，陶鳳交和她的姐妹們在樹木死亡率一度高達99%的沙漠上種下的近600萬株木麻黃等樹木，如今已長成3.38萬畝的海防“林海”。
1992年，一場臺風襲擊棋子灣畔的昌化鎮(zhèn)，因為港口泥沙淤積，進不了港的漁船被巨浪打翻，數(shù)十名漁民因此喪生，陶鳳交所在的村莊有不少人遇難。親身經歷悲痛的她毅然拋下手頭收入尚可的生意，帶著村里的姐妹組成一支女子植樹隊，發(fā)誓要“為鄉(xiāng)親造出一片林”。
因為1992年就開始在棋子灣種樹，有了“實戰(zhàn)”經驗，在王祿齊推薦下，專家們和陶鳳交帶領的群眾植樹團隊合作，在昌江鎮(zhèn)小角至大角一處位于風口的600畝流動沙地上開展試驗。
“那時，天不亮就在沙漠附近的村莊割露兜，再用扁擔挑著橫跨沙漠造固沙植物帶，忙到天黑才回家�！碧狰P交回憶，陽光炙烤后的沙漠表面溫度能高達58攝氏度，姐妹們買不起膠鞋，只能拿家里的破衣服纏住雙腳抵擋高溫。
那時的棋子灣還不是旅游區(qū)，沒有硬化路，陶鳳交和姐妹們硬是靠著一雙雙腳，搶著干、拼著干，用耐力與精神跟大自然較勁。
“每個人都要挑一百來斤的苗，還要走沙地、過沙坡�！碧狰P交說，長年累月下來，她和姐妹們的肩膀上都有了“印跡”；而海風吹干濕透的衣衫，帶來的風濕病更是折磨。
“幾厘米厚的木扁擔能被壓彎。”今年54歲的孫仁歡說起這些年的植樹經歷顯得很平實，“一邊是生活的重擔，一邊又是風沙的侵襲，不敢有絲毫懈怠，只有堅持，才能守護好自己的家園”。
“那時候怕露兜，葉片上都是倒刺，扎得手又痛又麻�！蓖瑯幽赀^五旬的鄒明香嚼著凌晨就帶過來的午餐，不時停下來捶著有些酸痛的腳背，臉上也沒有太多波瀾。
困難不會讓治沙停止。1998年起，專家又在棋子灣2000畝的流動沙地上鋪開推廣試驗。這一年，陶鳳交被王祿齊任命為帶頭人，率領40多位婦女組成專業(yè)造林隊。期間雖有人離開，但陶鳳交和剩下的姐妹們一直堅持造林至今。
2010年，昌江完成國家海防林建設任務時，全縣海防林面積超5.2萬畝，由“植樹娘子軍”完成的面積占比超過36%。陶鳳交也因此先后榮獲“中國生態(tài)文明先進個人”、全國綠化勞動模范、全國三八綠色獎章等榮譽稱號。
其間，也有過誤解。陶鳳交說，有人誤以為她和姐妹們在圈地、在賺錢，“我和姐妹們干的是利在長遠的事，會有人明白我們干了些什么”。
種樹在哪就睡在哪、渴了就取海水摸一摸嘴唇、餓了就吃咸菜酸菜對付……陶鳳交的團隊依靠堅強的斗志和科學的方法，讓樹林染綠了棋子灣。
昌江黎族自治縣副縣長陸建華說，靠著“植樹娘子軍”的苦干和實干精神，近年來，昌江發(fā)動干部群眾廣泛參與區(qū)域內義務植樹造林，區(qū)域沙化土地得到了有效治理，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顯著改善。
堅持造林增綠 讓發(fā)展劣勢變優(yōu)勢
一路南下，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“結合實際、實事求是”的治沙策略是我省土地荒漠化治理的一大亮點和特色，其中栽種黃花梨、坡壘等珍稀鄉(xiāng)土樹種，既改善土地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，又涵養(yǎng)水源功能，還能立下產業(yè)基礎，走出了一條保護中開發(fā)，開發(fā)中保護的路子。
位于東方和樂東交界處的海南花梨谷旅游度假區(qū)，是我省首個以海南黃花梨為主題的景區(qū)，種植有1.2萬畝海南黃花梨�；诖耍皡^(qū)開發(fā)了黃花梨樹種參觀、黃花梨加工廠、黃花梨博物館、森林康養(yǎng)等諸多項目，還制作了黃花梨茶、蜂蜜、線香、黃花梨面膜等十余種衍生產品。
景區(qū)投資方、海南永濤實業(yè)發(fā)展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王永濤說：“公司在景區(qū)內實現(xiàn)了從種植、加工、銷售到觀光旅游度假的全過程黃花梨產業(yè)鏈。”
這片位于東方與樂東交界處，曾經荒漠化的土地，如今已任由黃花梨自由生長。王永濤說，公司在水、電、道路甚至通訊信號都沒有的情況下，一步步把這塊夾雜著砂石的荒土地變成了如今“金土地”。
“最早種下的400棵黃花梨評估值為3900多萬元，未來整個黃花梨種植基地總資產和年產值將非�？捎^。”王永濤說，景區(qū)的建設也帶動村民通過土地出租、黃花梨種植和就近務工實現(xiàn)增收致富。
面對眼前的萬畝黃花梨樹林，王永濤感慨，相比依托這片林子獲得“全國綠化獎章先進個人”榮譽，產業(yè)的發(fā)展更讓他感到高興。作為海南為數(shù)不多的大型黃花梨產業(yè)基地之一，它不僅能夠植樹造林固化土地，還將幫助海南西南片區(qū)推廣黃花梨文化，助力鄉(xiāng)村振興。
強起來的不只有企業(yè)。東方作為我省3個曾土地荒漠化嚴重的市縣之一，同時也是海南黃花梨的原產地，近年來因地制宜大力推廣種植黃花梨樹種，已成為我省種植黃花梨面積最大的市縣。
早在2015年，海南省珍稀優(yōu)質用材林可持續(xù)經營項目落地東方，用以支持當?shù)乜沙掷m(xù)性森林的建立和完善，以及稀有樹種和高質量用材林的培育。
在東方市天安鄉(xiāng)溫村熱帶鄉(xiāng)土珍稀樹種儲備基地，有著當?shù)卮迕癯邪N植的成片黃花梨。“天安鄉(xiāng)土地較干旱，缺乏水利設施，祖輩只能種旱稻充饑�！睖卮宕迕�、基地承包商高鴻銘回憶。
2005年，他看中了經濟樹種桉樹，承包土地發(fā)展經濟林產業(yè)，卻沒曾想幾年后桉樹貶值，桉樹連栽還導致地力下降、水肥流失，“香餑餑”成了“燙手山芋”。后來，高銘鴻主動聯(lián)系東方有關部門，希望用海南黃花梨替代原有的桉樹林。
“該項目以銀行出資50%、政府配套30%、村民(承包商)自付20%的形式合作，有關部門幫助完善水利、供電等配套設施，并指導農戶通過林下套種等方式實現(xiàn)短、中、長期收益�！睎|方相關部門負責人介紹，根據(jù)設計，通過短期林下種南瓜，中期種菠蘿蜜，長期種花梨、沉香等作物項目，最短一兩年，最長25年，村民能不斷獲得收益，在項目土地出租上，溫村村民還有一筆豐厚的租金收益。
“截至目前，我們共完成項目造林7.8萬畝，完成3個保障性苗圃建設，累計貸款金額6139萬元，不但解決了閑置土地荒漠化的問題，也為我省珍稀用材林建設作出了積極貢獻�！睎|方市自然資源和規(guī)劃局項目負責人鄧琳琳介紹。
除了東方，近年來，昌江、樂東兩個荒漠化監(jiān)測市縣也以特色生態(tài)資源作支撐，將荒漠化土地內的林草資源轉變?yōu)椤敖鹕姐y山”，如昌江積極發(fā)展花卉產業(yè)、樂東做起干旱地區(qū)特色種植業(yè)等綠色可持續(xù)生態(tài)產業(yè)，東方和樂東還加大對違規(guī)占用林地行為的打擊力度，開展退塘還林、海防林補植等舉措，促進治沙興林，以林惠民。
據(jù)了解，上述3個市縣還結合我省正在實施的“六水共治”“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建設”等標志性工程，推動土地荒漠化治理之路行穩(wěn)致遠。
根據(jù)海南省第五次荒漠化和沙化監(jiān)測報告，全省荒漠化林地面積為11.3萬畝，2021年，昌江、東方和樂東三地完成造林綠化約2.4萬畝，使土地荒漠化得到了有效遏制。
原標題：
荒漠里種出綠色希望
——我省西部沿海地區(qū)土地荒漠化治理取得顯著成效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