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期,三星堆又出了一部小眾紀錄片《不止考古·我與三星堆》,講述考古人不一樣的工作狀態(tài)和生活,“三星堆網(wǎng)紅火鍋修復背后的掃地僧”上了熱搜,73歲的“掃地僧”曾卷炳收獲眾多年輕人追捧。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對他進行專訪,曾大爺是三星村農民,上世紀80年代就跟著三星堆考古隊干活,后來學修陶器,三星堆博物館里的陶器大多數(shù)由他修復。記者打開知網(wǎng)搜索看到,至少8篇考古論文中有曾大爺?shù)氖鹈。不過,說到大家送他的“曾院士”外號,他還挺不好意思。
紫牛新聞記者 孔小平 視頻圖片來源/受訪者提供
31歲結緣三星堆
曾因報告“銅腦殼”摔掉了牙
三星堆遺址距離曾大爺?shù)募乙簿?00米,得天獨厚的地理優(yōu)勢讓他得以深耕三星堆半生,31歲跟三星堆打交道,參與過一號坑、二號坑以及城墻的發(fā)掘。
1980年,直升機航拍三星堆遺址讓他印象深刻,“那會兒考古隊來挖房基遺址,喊我們生產隊的人去幫忙,晚上還要幫忙點火把,后來也下地,就是考古隊的老師喊我們挖哪里,我們就挖哪里,喊怎么挖——比如用手鏟刮薄一點,就刮薄點……”
1986年,因為當?shù)匾蛔u廠挖土方時發(fā)現(xiàn)了玉石,三星堆一號坑被發(fā)現(xiàn),就開始挖掘一、二號坑。曾大爺回憶說,一號坑挖了2個月,他白天負責給考古隊買菜,晚上負責把坑里的水舀掉。有一天下午1點多,他準備去一號坑拆棚子,結果有個村民說“挖出了銅腦殼(注:就是三星堆面具)”,開始他還以為是逗他玩,結果一看是真的,趕緊蹬自行車去報告公安局,“當時路爛得很,回來的時候摔了一跤,牙齒都摔掉了!
“那會兒有很多村民在一、二號坑幫忙,我是堅持時間最長的!痹鬆斦f,兩個坑發(fā)掘完,他就跟著考古隊在周邊跑野外勘探,也開始正式學習各種考古技能。
洛陽鏟打得“很絲滑”
經(jīng)常受邀去外地鉆探調查
《不止考古·我與三星堆》第三集《器與不凡》中,有曾大爺打洛陽鏟的畫面,很多網(wǎng)友發(fā)彈幕點贊“很絲滑”。
曾大爺告訴記者,上世紀90年代,他就跟著考古隊搞鉆探調查,打洛陽鏟是必備技能,他是跟河南考古隊學的,手攥著往土里杵,很多人手上全是水泡,“其實這跟干農活一樣,也是一門手藝嘛!人要站直,有些人站歪了,手就沒勁。我們刮土也刮得平平坦坦的,都是有技巧的!痹鬆斦f到這些技術要點很驕傲,他舉例說,還有一個活兒叫“切邊”,“我們切邊要看直、看平、看圓,邊要立就立,要斜就斜,全靠眼力。”
手藝好,做活又精細又認真,曾大爺因此經(jīng)常受邀出差,跟著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的工作人員去過四川宜賓、雅安、巴中,還有重慶的很多地方。他在重慶的豐都打了幾年洛陽鏟,“當時修三峽水電站,要找墓,工作也很細,不能亂挖,邊子找不出來就挖不下去,要花很多時間!币话戕r閑的時候出去,等到打谷子了,就回家。曾大爺還蠻喜歡出差的,外面很熱鬧很活絡,每次挖出新東西,也很開心。
紀錄片里,擁有30多年勘探經(jīng)驗的他,熟悉每一種土樣,“五花土”“紅燒土”等,他一看便知。
有趣的是,曾大爺知道發(fā)掘工作中各種包含物的特征,但他不知道每次野外發(fā)掘,都會有發(fā)掘簡報在北大核心期刊上發(fā)表,那些簡報的作者欄里,都有“曾卷炳”的署名。他不知道在核心期刊擁有文章署名代表著什么,但他知道,洛陽鏟打出紅燒土,代表著可能就要挖到遺址了。
采訪中記者還了解到,在廣漢“考古”圈子里,曾卷炳很有名,大家都稱贊他“厲害”,是“元老”。曾大爺憑著長期在三星堆的發(fā)掘經(jīng)驗,對三星堆了如指掌,連大學教授都會向他請教一二。他依照幾十年的經(jīng)驗,可以從磚頭形制判定它的朝代,辨別墓葬深度等,與專家看法并無二致。有時候研究所去野外勘探,也會請曾大爺幫忙前去一探究竟。
修復了很多三星堆陶器
“搞得漂漂亮亮的有成就感”
很多游客驚艷于三星堆博物館里展示的文物,但讓人想不到的是,這個博物館里的陶器大多數(shù)是曾大爺修復的,包括形似“憤怒的小鳥”的小豬,引起學術討論的龍鳳紋盤,還有網(wǎng)紅火鍋“陶三足炊器”等。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冉宏林告訴記者,“曾師傅手藝很厲害,主要修復陶器,大的小的都有!痹谌嵌芽脊湃,大家都喊他“曾院士”。
《不止考古·我與三星堆》在B站上線后,很多網(wǎng)友說:“前兩期節(jié)目中看到的都是年輕的考古人,這一期突然出現(xiàn)了曾大爺這樣一位高齡考古人,著實讓我有點驚訝?吹胶竺娌胖浪是三星堆網(wǎng)紅火鍋的修復人員,太厲害了!他不僅在修復陶器上經(jīng)驗豐富,還能跟考古隊一起去田野挖土,面對鏡頭笑起來也好可愛!”
作為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的老技工,曾大爺憑借精湛的技術和踏實的態(tài)度,得到了考古隊的認可,后來他開始學習陶器修復。曾大爺告訴記者,陶器是常見的歷史遺存,是各時期百姓生活樣態(tài)的印證,勘探中他看到了很多陶器,有了經(jīng)驗后每當發(fā)掘到陶片,他都能精準判斷出陶片的朝代。
“那會工作站來了幾個陜西的老師修陶器,幾天幾夜才修一個。我還記得,他們把黃蠟熬了,淋到要修復的地方,硬了后撬掉,再打石膏。我看了都覺得拖沓得很,我是把泥巴補到胎里頭的。老師們都好奇我咋修這么快呢,我修三個,他們才修一個,后來他們都學我!闭f到這里,曾大爺有點小驕傲,還說當時要修一個壺,只有一點點寬,很難弄,老師們就給他修,他也順利完成了。
修復陶器最難的一步是“石膏補形”,曾大爺告訴記者,他有訣竅:胎泥巴,就是先用泥巴捏出陶器缺失部分的形狀,然后在表面抹上石膏,等石膏晾干了,把里面的泥胎刮出來,陶器差不多也就修復好了。“胎泥巴”聽起來很簡單,不就是捏橡皮泥嘛,但真正上手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要捏成什么樣,是需要根據(jù)殘存陶片的形制,結合經(jīng)驗來推算的,并不是信馬由韁地隨意發(fā)揮。學方法很簡單,學會之后如何靈活運用,那就需要成千上萬件陶器修復的磨礪了。
在紀錄片《不止考古·我與三星堆》之《器與不凡》中,他修復了一件三星堆出土的陶盉,是三足酒器。只見他把拳頭大小的特質泥巴往地上砸,砸成攤餅,而陶盉殘缺部分的數(shù)據(jù)都在曾大爺?shù)哪X海里,根據(jù)斷口的弧度,靠經(jīng)驗和感知,他精確計算出缺失部分的形狀。不過盉足要修多長,是最大難點,他靦腆地笑說:“都要靠經(jīng)驗,靠殘留的足尖來判斷和收口,因為難,所以一直沒修!弊詈螅鬆斣侔烟刭|泥巴一點點全部掏出來,“這個泥巴比米還貴,好多錢一斤呢,從很遠地方買來的,要重復利用!
問起修復陶器的樂趣,曾大爺樸實地說,把它們搞得漂漂亮亮的,別人看著高興,自己看著也高興,有成就感。
“曾院士”帶過不少“過路徒弟”
“只要愿意學,我就愿意教”
沒有發(fā)掘任務的時候,曾大爺就做修復。這一修就20多年,修了多少件呢?曾大爺說沒有統(tǒng)計過,還在其他地方修過很多,他在重慶就修了900多件。他說,這么多年經(jīng)驗下來,別人修過的陶器可能會垮,但他的不會,“有些陶器是我10多年前修的,甚至淹過水,也還好好的!
曾大爺還說,修復陶器的活上手門檻不高,“只要愿意學,我就愿意教!彼麕н^很多“過路徒弟”,不少人學會了就去別的地方修,比如四川眉山,“有個甘肅學生來找我,他讀的文物修復專業(yè),但沒有實踐過。還有個學生也是費了很大勁找過來,看我怎么上石膏、上泥巴,她都拿手機拍照記下來了!钡灿泻枚嗳算妒菍W不會,“主要是修復陶器太枯燥了,好多人修了一個月就不修了!
73歲了,曾大爺每天往返于家和三星堆遺址工作站,生活兩點一線,修復陶器是他的愛好,“就算到了八九十歲,只要喊我去修,我都會去!庇浾邌査骸坝X得自己是一個認真的人嗎?”曾大爺笑了:“不管做啥子,都要認真嘛!倍f到現(xiàn)在的心愿,曾大爺希望能帶徒弟,“只要你肯學肯鉆,都可以的”。
有趣的是,曾大爺這輩子算是和三星堆綁在一起了,盡管三星堆博物館就在村外,他卻只去看過一次,“東西都看過的啊,不過,在館里看到自己修復的陶器,還是很開心的。”
說到不工作的時候,會做啥?曾大爺笑呵呵地說,會去小菜園里轉轉,和村民一起打打麻將,日子安逸巴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