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詹石窗
在浩瀚的中國文學史上，無數(shù)璀璨的星辰閃耀而過，他們以卓越的才華和深邃的思想，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(chǎn)。而在這繁星點點的星空中，南宋紹興四年(公元1134年)三月十五日出生的白玉蟾無疑是一顆獨特而耀眼的星辰。他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文學家、詩人，更是一位具有遠見卓識的社會活動家。今年農(nóng)歷三月十五日，海南將隆重舉辦一場文化活動，以紀念這位文學巨匠的誕辰。本文旨在介紹白玉蟾的生平事跡和文學成就，以期讓讀者更加深入地了解這位杰出的文學家。
白玉蟾生平與文學定位
南宋時期，海南尚屬偏遠之地，被視為“南荒”。當時的中原文化雖然已經(jīng)在一定程度上傳播到了這里，但相較于江南等文化發(fā)達地區(qū)，海南的文化氛圍依然較為淡薄。然而，就是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，白玉蟾自幼展現(xiàn)出了超乎常人的聰慧。
少年時期的白玉蟾，便以出眾的詩才聞名于世。在瓊山的鄉(xiāng)野之間，他常常對著山川河流、花鳥蟲魚吟詩賦詞。隨著年齡的增長，白玉蟾內(nèi)心對外面世界的渴望愈發(fā)強烈。他懷揣著對文學的熱愛和對未知世界的好奇，毅然踏上了游歷江南名山大川的征程。江南，那是當時中國文化的中心地帶，有著繁華的城市、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。在那里，他結(jié)識了許多當時文壇的大家，如在武夷山與朱熹交游等。
白玉蟾的作品被收錄于《上清集》《武夷集》《玉隆集》等。在這些詩文集中，我們可以看到他深厚的文學造詣。他的詩歌題材廣泛，涵蓋了自然景觀、人生感悟、哲理思考等多個方面。他善于運用細膩的筆觸描繪海南獨特的自然風光，同時又能在詩歌中融入自己對人生的思考和對社會的關(guān)注。
白玉蟾無疑是南宋詩壇不可忽視的璀璨明珠。他打破了“南荒無文”的刻板印象，讓人們看到了海南文學的潛力和魅力。他的作品就像一座橋梁，連接了海南和中原的文化，為南宋文學的多元化發(fā)展作出了重要貢獻。
白玉蟾詩歌的藝術(shù)特色
1.自然意象與哲思交融
白玉蟾生長在海南這片神奇的土地上，海南獨特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為他的詩歌創(chuàng)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。他善于運用海南的風物入詩，將自然意象與深刻的哲思巧妙地融合在一起。
在《送春郊行》這首詩中，詩人寫道：
枝頭紅綻梅初熟，口角黃干燕學飛。
我亦欲歸歸不得，擔頭猶掛一蓑衣。
從文學意象上看，首句描繪了早春時節(jié)，梅花初綻，枝頭紅艷艷的景象，象征春天的到來和生命的勃勃生機。次句描寫燕子學飛的場景，增添了畫面的動態(tài)感，寓意著新生命的成長與探索。這兩句詩共同營造了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春天畫面。后兩句筆鋒一轉(zhuǎn)，表達了詩人內(nèi)心的無奈與惆悵。詩人想要歸隱田園，卻由于種種原因無法如愿，只能掛著蓑衣，繼續(xù)漂泊在塵世之中。這里的“一蓑衣”不僅象征著詩人的身份與境遇，也寓意他對自由與寧靜生活的向往。
在哲學理趣方面，這首詩通過對比春天的生機與詩人的無奈，反映了人生中的矛盾與掙扎。這種對比不僅增強了詩歌的感染力，也引發(fā)了讀者對人生意義的深刻思考。同時，詩中的“歸不得”也暗示了人生的無常與不可預知性。對人生無常的感悟，使得這首詩在表達個人情感的同時，有了更為普遍的哲學意義。
在當時的南宋詩壇，很多詩人的作品往往注重對景物的描寫，而忽略了其中蘊含的哲理。白玉蟾的這種創(chuàng)作風格，無疑為南宋詩壇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。他讓人們認識到，自然不僅僅是美麗的風景，更是一種可以引發(fā)人們思考的哲學源泉。他的詩歌就像一面鏡子，讓讀者在欣賞自然美景的同時，也能反思自己的人生和存在的意義。
2.豪放與婉約并蓄
白玉蟾的詩風具有獨特的魅力，他兼具蘇軾的曠達與李清照的婉麗。這種豪放與婉約并蓄的風格，在他的詩歌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(xiàn)。
試看他的《泛舟黃橋歸廬山》：
清風為我送歸船，數(shù)粒青松起薄煙。
帆影驚飛秋水雁，櫓聲攪斷夕陽蟬。
幾人家在溪頭岸，一片云生水底天。
滿眼良朋無好酒，此心已掛九江邊。
豪放之處，首先體現(xiàn)在詩人對自然景色的壯闊描繪上。清風徐來，仿佛天地間的精靈特意為詩人送行；青松矗立，薄煙繚繞，宛如仙境般令人心曠神怡。這種對自然景色的宏觀把握，不僅彰顯出詩人內(nèi)心的豁達與不羈，更讓人感受到一種與天地同呼吸、共命運的豪邁情懷。帆影掠過秋水，驚起一灘鴻雁；櫓聲陣陣，攪亂了夕陽下蟬鳴的寧靜。這一動一靜的對比，更添豪放之氣，仿佛詩人的心情也隨著這壯闊的景色而起伏跌宕，展現(xiàn)出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精神。
婉約之處，則細膩地體現(xiàn)在詩人對情感的抒發(fā)上。溪頭岸邊，零星散布的幾戶人家，靜謐而溫馨；水底云影倒映，與天相接，構(gòu)成一幅如夢如幻的畫卷。這種細膩的描寫，不僅讓人感受到詩人歸途中的寧靜與美好，更透露出他對家鄉(xiāng)的深深思念與眷戀。那幾戶人家，或許正是詩人心中溫暖的象征，而水底的云天，則仿佛是他心中對故鄉(xiāng)的無限遐想。面對滿座的良朋好友，卻無美酒相伴，詩人的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遺憾；然而，他的思緒早已飛向那遙遠的九江之邊。這種對故鄉(xiāng)的深深思念，以及對眼前情景的淡淡哀愁，正是婉約情感的細膩體現(xiàn)。
在南宋詩壇，詩風往往有明顯的流派之分。豪放派和婉約派各有其特點和追隨者。而白玉蟾卻能夠?qū)⑦@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融合在一起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詩風。這種豪放與婉約并蓄的詩風，不僅豐富了南宋詩壇的風格，也為后世詩人提供了寶貴的借鑒。
3.語言革新與音樂性
白玉蟾非常注重煉字與聲律，他在詩歌語言的運用上進行了大膽的革新。例如《江亭夜坐》“月冷松寒露滿襟，天容紺碧鶴聲沉”等句，展現(xiàn)了其深厚的語言功底和對自然景象的細膩捕捉。詩人以“冷”字形容月光，傳達出夜晚的清冷與孤寂，與下句的“寒”字相呼應，共同營造出一種幽靜而清冷的氛圍�！皾M襟”二字則形象地描繪出露珠沾濕衣襟的情景，使讀者仿佛能感受到那種濕潤與涼意。而“紺碧”一詞，則生動地描繪出天空的顏色，既有深邃之感，又不失清澈之美。以“沉”字形容鶴聲，既表現(xiàn)了鶴鳴的深遠，又暗含了夜晚的寧靜。
聲律方面，這兩句詩遵循了古典詩詞的平仄規(guī)律，讀來朗朗上口，富有節(jié)奏感。如“月冷松寒露滿襟”一句中，“月冷”為仄仄，“松寒”為平平，“露滿襟”則為仄仄平，平仄相間，使得詩句在讀音上富有變化，避免了單調(diào)與呆板。
此外，這兩句詩還通過對仗的運用，增強了詩句的韻律美。如“月冷”對“天容”，“松寒”對“紺碧”，“露滿襟”對“鶴聲沉”，不僅在字數(shù)上相等，在意義上也相互呼應，形成了一種對稱與和諧的美感。
白玉蟾在煉字方面可謂精益求精。他的部分詩作還被譜為琴曲傳唱，這充分印證了其文字的音樂適配性。白玉蟾的詩歌由于其獨特的語言節(jié)奏和韻律，非常適合用音樂來表達。琴曲的旋律與詩歌的意境相互交融，更加深刻地表達了詩歌的情感和內(nèi)涵。
這種對語言革新和音樂性的追求，在南宋詩壇具有重要意義。他讓詩歌不僅僅是一種文字的藝術(shù)，更是一種可以通過音樂來感受和表達的藝術(shù)形式。
文學史地位與影響
1.開瓊崖文脈先河
白玉蟾對于海南文壇具有劃時代的意義。南宋以前，海南由于地理位置偏遠，文化相對落后。人們普遍認為海南是一個文化荒蕪的地方。
白玉蟾的出現(xiàn)打破了這種偏見。他以自己卓越的文學才華，向世人展示了海南文學的魅力。他的作品成為研究宋代嶺南文學的重要樣本。通過他的詩歌，可以了解南宋時期海南的自然風光、人文風俗和社會生活。他描繪了海南的椰風海韻、山川河流，讓人們對海南這片土地有更深刻的認識。
他的文學成就也激勵了后世的海南文人。在他之后，越來越多的海南人開始重視文學創(chuàng)作，積極學習中原文化。他的作品在海南地區(qū)廣泛流傳，成為了海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。他的詩歌中蘊含的對家鄉(xiāng)的熱愛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，激發(fā)了海南人民的文化自信。
在宋代的文學版圖中，白玉蟾的出現(xiàn)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海南文學的空白。他讓海南文學在全國文壇有了一席之地，為海南文化的傳承和發(fā)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他的文學成就不僅屬于他個人，更屬于整個海南地區(qū)。
2.宋詩理趣的實踐者
白玉蟾繼承了江西詩派“以才學為詩”的傳統(tǒng)，同時又融入了南方地域特色。江西詩派注重詩歌的學問和技巧，強調(diào)“無一字無來處”。白玉蟾在創(chuàng)作過程中，充分吸收了江西詩派的優(yōu)點，常常引用典故、運用修辭手法，展現(xiàn)出深厚的文學素養(yǎng)。
同時，他又將南方地域特色融入詩歌中。南方的自然風光、人文風俗等都成為了他詩歌的素材。在《牧童》中，“楊柳陰初合，村童睡正迷。一牛貪草嫩，吃過斷橋西”，描繪了一幅寧靜的田園風光圖。從詩中可以感受鄉(xiāng)村生活的寧靜和美好，以及詩人對自然和生活的熱愛。
在南宋詩壇，宋詩理趣是一個重要的特點。很多詩人都在詩歌中表達對人生、對世界的思考。白玉蟾的詩歌在繼承這一傳統(tǒng)的基礎上，又有了自己的創(chuàng)新。他將南方地域的獨特風情與哲理思考相結(jié)合，讓詩歌更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。他的這種創(chuàng)作方式，對后世的詩歌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生了一定的影響。
3.書法與文學的互文
白玉蟾還兼善書法，尤以隸書、草書見長。他的書法作品《天朗氣清詩帖》等筆意灑脫，與詩歌的流動性形成了藝術(shù)共振。
白玉蟾在書法創(chuàng)作中，將自己的文學素養(yǎng)和藝術(shù)感悟融入其中。他的隸書古樸典雅，筆畫規(guī)整而又不失靈動。每一筆都仿佛蘊含著他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藝術(shù)的追求。草書則奔放灑脫，線條流暢，如行云流水一般，從中可以感受到他內(nèi)心的激情和豪邁。
他的書法與詩歌相互映襯，相得益彰。當我們欣賞他的詩歌時，仿佛能看到他在揮毫潑墨時的情景；當我們欣賞他的書法作品時，又能從字里行間感受到他詩歌的意境和情感。這種書法與文學的互文關(guān)系，展現(xiàn)了文人多維創(chuàng)作能力。
詩歌里彌漫的鄉(xiāng)愁
從表面看，白玉蟾直接描寫海南的作品似乎不多，但深入探討，不難發(fā)現(xiàn)海南的文化精神成為其詩魂，其作品多涉及瓊州、瓊崖等海南古地名就是佐證。
如《華陽吟三十首》其一云：
家在瓊崖萬里遙，此身來往似孤舟。
夜來夢趁西風去，目斷家山空淚流。
這首詩表達了詩人對家鄉(xiāng)的深切懷念與無盡思緒。首句“家在瓊崖萬里遙”，直接點出了家鄉(xiāng)與詩人當前所在地之間的遙遠距離，奠定了全詩懷鄉(xiāng)情感的基調(diào)。瓊崖，作為家鄉(xiāng)的象征，與詩人相隔萬里，凸顯了詩人身處異鄉(xiāng)的孤獨與無奈。次句“此身來往似孤舟”，詩人以孤舟自喻，形象地描繪了自己漂泊無定的生活狀態(tài)。孤舟在茫茫大海中漂泊，恰如詩人在人生旅途中的孤獨與迷茫，強化了詩人對家鄉(xiāng)的渴望與思念。第三句“夜來夢趁西風去”，通過夢境表達了對家鄉(xiāng)的向往。在夢中，詩人仿佛借著西風的吹拂，向遙遠的家鄉(xiāng)飛去，既展現(xiàn)了詩人對家鄉(xiāng)的深切懷念，也透露出詩人內(nèi)心深處對歸鄉(xiāng)的渴望。末句“目斷家山空淚流”，從夢境回到現(xiàn)實，眼前卻只見茫茫一片，家山遙不可及。這種理想與現(xiàn)實之間的巨大反差，使詩人不禁淚流滿面。這里的“空淚流”，既是對家鄉(xiāng)無法觸及的悲痛，也是對自己漂泊生活的無奈與哀傷。
白玉蟾《華陽吟》第二首寫道：
海南一片水云天，望眼生花已十年。
忽一二時回首處，西風夕照咽悲蟬。
從視覺符號修辭學的角度來分析這首詩，我們可以發(fā)現(xiàn)詩中蘊含了深刻的思鄉(xiāng)情感。
“海南一片水云天”描繪了一幅海南特有的熱帶風光畫面，象征詩人內(nèi)心對這片土地的深深眷戀�！八铺臁弊鳛橐曈X符號，不僅是對自然景色的客觀描述，更是詩人思鄉(xiāng)情感的寄托。“望眼生花已十年”一句，通過“望眼生花”這一夸張的視覺修辭，表達了詩人長久凝視海南風光而產(chǎn)生的幻覺，其不僅是視覺上的錯覺，更是詩人內(nèi)心深處思鄉(xiāng)情感的強烈體現(xiàn)�！昂鲆欢䲡r回首處”一句，將詩人的思緒從眼前的景色拉回到過去的時光�！盎厥住弊鳛閯幼鞣�，暗示著詩人內(nèi)心深處對家鄉(xiāng)的深深思念�！拔黠L夕照咽悲蟬”一句，通過“西風”“夕照”和“咽悲蟬”三個視覺與聽覺符號的結(jié)合，營造了一種凄涼、悲切的氛圍，是詩人內(nèi)心思鄉(xiāng)情感的強烈抒發(fā)。
白玉蟾的作品以“詩中有畫，畫中有聲”的藝術(shù)境界，為當代重讀經(jīng)典提供了鮮活范本。在當今社會，我們生活在一個快節(jié)奏的時代，人們往往忽略了文學藝術(shù)的重要性。而白玉蟾的詩歌，讓我們感受到了文學的魅力，能夠讓我們靜下心來，欣賞自然的美麗，思考人生的意義。
(作者系四川大學文科杰出教授)
